第26章 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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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虽然是初夏,但正午的太阳还是足够灼热,让人无比烦躁。可三清道场只能听见声声蝉鸣,闻不到一丝人语之音。观主陈燚(yi)乃是龙虎山第九代传人,容貌清俊秀逸,飘然出尘,此时他微闭着双目,只见两片淡色的嘴唇微动,一派仙风道骨。

    从不少闺秀的表情来看,她们都是为了看美男来的。自从北太沅去了燕北,这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也空了下来,陈燚就是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

    林净月身份高贵,因此站在大殿中最靠近的位置,她闭起双目,静静祝祷。心里盼着此后一生顺遂,平静安好,从此再无牵挂纷争。

    爱情可以使女人变得强大,也可以使女人变得心软,她开始确实存了刻意勾|引北昊玄的心思,但现在她能看得出,北昊玄对她是真的动心了,也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让她不由得心软,再升不起复仇的决心。

    能在大殿中站得不过寥寥几人,其中一位便是最得北昊玄宠信的一位术士——徐无鬼。他羡艳地看着端坐在大殿正中的陈燚,他如今虽然得宠,但这等飘渺的荣宠跟出身正统道门,身份尊贵显赫的陈燚相比,压根不值一提。他看着看着,羡慕慢慢地化为了妒火,心里忍不住琢磨如何能压上这陈燚一头,他想着想着,眼睛忍不住转到一旁诚心听道的林净月身上。

    心里暗忖,此女乃是皇上的新宠,我若是能得她相助,岂不是事半功倍?这般想着,他冲林净月示好一笑,手里打了个手势。

    林净月微微皱眉,但想着不好得罪皇上身边的红人,只好装似不经意的挪了过去,口中假装请教着几个道家问题。

    徐无鬼心里大喜,心说此人果然上道,手里做了个这边请的手势,笑道:“娘娘所问,具是道理,须得细细分说。”

    林净月眼神一冷,还是跟了过去。幸好殿中人少,他们所在之处又偏僻,无人注意。两人渐渐行至僻静处,林净月唇边缀着一丝冷笑,寒声道:“无鬼道长到底有何事?”

    徐无鬼深深地躬下身,行了一礼,然后起身淡笑,开门见山地道:“娘娘在宫中孤立无援,贫道看着甚是忧心,不如你我二人互为援引,对彼此都好,娘娘现在虽然风光无量,但终究不是皇后嫡妻啊!”

    林净月心思玲珑,一听就明白了他心里想什么,心里不由得一动,然后嘲弄道:“今日陈燚道长大出风头,无鬼道长怕是看着心不顺吧?”

    徐无鬼也不否认,也跟着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陈燚不过是靠着祖上荫庇才能得此尊荣,他本身又何德何能?”

    林净月有些心动,但想到如今所求,不过是平静安逸而已,因此笑容收敛,淡淡道:“道长找错了人,本宫素来无欲无求,并不想与人相争。”说着就提着裙摆,缓缓向外走去。

    徐无鬼丝毫不见恼色,转头看着她,微微提高音量道:“娘娘今日听我一言,这世上,你不与别人争,别人总会与你争。娘娘总会有反悔的一天!”

    ……

    海岱和姬媛在殿外无聊的打着哈欠,靠着如盖的浓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日头渐渐大了起来,忽然听闻大殿里一阵钟鼓之音,两人精神一震,跟着人群渐渐往里挪动。

    海岱和姬媛都是标准的无神论者,听道对她们毫无吸引力,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过了正午的论道之时,那时候会有其他道观的道人,或者各方云游的道人来提出心中困惑,由当代观主负责解答,还可相互切磋,激烈点的还会相互辩论,听说还有因为道义不同打起来的。

    两人想到一会儿的热闹,都不由得期待起来。

    大殿里被挤得满满当当,开始能进去的几个贵人怕被人冲撞,早早的都退了,姬媛带着海岱左右冲杀,终于占了一个比较靠里的黄绸蒲团。往对面一看,只见人潮汹涌,能坐到蒲团上的竟然是几个高鼻深目,眼睛为褐色的外族人。

    姬媛低声解释道:“进来东夷人进京了,看他们的打扮,这一队应当是东夷使节团的人。”

    下面论道开始,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姬媛和海岱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场面火热,两人都是眉飞色舞,好不高兴。

    对面的东夷使节团的人最头先那个用带了祖母绿宝石戒指的手摸着自己的鹰钩鼻,神情不屑地对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他相貌颇为英俊深邃,但神情倨傲,看着就惹人生厌。姬媛镇守燕北,和东夷人早就结下了梁子,不过这情况也不好闹事,只好冷哼了声撇开头去。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声如洪钟,用字正腔圆地汉语道;“道远观主,我有问题,不知道你可以解惑否?”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渐渐地停止了议论之声,陈燚淡笑道:“可以,请问。”

    那东夷人环顾一周,傲然道:“你们信奉道教,道家讲究无为,那我问你们,当外国强敌来侵犯,国内有人犯上作乱,你们子民穷困,民不聊生时,你们信仰的道可能帮助你们抵御外敌,帮你们平定乱党,帮你们穿衣裹腹?”

    这简直是歪理,别说是道家信仰了,就是影响范围最广的儒家,或者是劝人向善的佛家也做不到啊。不过这时候还不好和他计较争辩,若是和他认真计较起来,难免显得自己心虚小气,落了下乘。

    陈燚轻轻皱眉,然后老老实实地摇头道:“自然不能。”

    那东夷人面露得色,昂着脖子高傲道:“在我们东夷的狼神感召之下,我们东夷男儿骁勇善战,剑锋所指,便是所向披靡,东夷的老人和孩子们更是安乐富足,草原上每天都能听到美丽少女的欢歌。由此可见,我们狼神才是无所不能,有求必应,你们道家的道祖鸿钧比不了的!”说着仰头大笑起来,后面的东夷人也配合的大笑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干了,哪怕是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现在也立刻同仇敌忾起来,怒视着那队东夷人。他这番话简直是无理取闹,不知所谓,简直让人不知从何反驳。

    陈燚一派大师风范,提着拂尘不与他相争。姬媛先是坐不住了,摩拳擦掌的准备动手揍人,海岱拉住她,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姬媛一愣,接着两人都露出一模一样的坏笑。

    姬媛提高声音,朗声道;“对面那人,我问你,你说你们东夷狼神乃是无所不能的,是吗?”

    那东夷人首领傲然道:“那是自然。”

    姬媛露出一个笑容,又问道:“那我问你,你们的狼神能不能造出一个自己也举不起来的东西?”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问题?不过有几个年老的倒是已经反应过来了,心里大喜,若是他们回答能,那狼神就有了举不起来的东西,那就算不上全能了。可若是回答不能,说明他们的狼神做不到,那也不是全能了。

    这般简直是个怪圈,无论如何回答都把自己绕不出来。海岱看那东夷人涨得面色通红,等于自打自脸一般,躲在姬媛身后笑得打跌。

    那东夷首领面色涨红,怒声道:“大夏的男人呢?都死绝了吗?那里轮得上女人说话?”

    他发怒,姬媛比他更怒,指着他鼻子啐道:“你们这些蛮人,打架也是,骂人也是,说不过了就想转移话题赖掉。输了就是输了,老老实实给姑奶奶我认罚!”

    这话正戳了他的痛处,这次东夷派出使节,可不就是因为扛不住北太沅在燕北的军|队,才特地送人来和亲和谈。

    他气得七窍生烟,猛地拔出一把黄金刀鞘的弯刀来,双脚用力一蹬,劈头就向姬媛砍来。姬媛不避不闪,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拇指粗的长鞭,一声长笑“来得好!”说着就迎了上去。

    这下子乱套了,不少带着帷帽,用团扇面纱遮脸的小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往外跑。海岱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连忙跑过去找他们姬家的老太君,想着让她赶紧阻拦姬媛。

    没想到她刚趁乱跑到姬老太君的身边,就看见她老人家在一群姬家女眷的簇拥下,用力点着龙头拐杖大喊道:“媛儿别怕,你爹爹,你姑姑,都是和东夷人打了半辈子仗,从来没怕过,你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你老祖宗我给你撑着!”

    几个姬家女眷吓了一跳,哄劝的哄劝,搀扶的搀扶,一阵风似的把姬老太君搓走了…

    这老暴力分子……

    海岱看得目瞪口呆,殿内场面一片混乱,陈燚道长早就退到一旁,云淡风轻的袖手旁观。此时大殿竟还有不少东夷人,拔出弯刀来相助,其余的大夏人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顺手抄起旁边的丹炉砸了过去,那丹炉大约重几十斤,擦着她头皮飞了过去,海岱的脸色发绿...咬着牙,连着躲过一阵枪林弹雨…

    一时间,尖叫的,吵闹的,喝骂的,揍人的将原本空旷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京都令出动了城卫军才镇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

    到了下午,天上的乌云已经催逼下来,好似天黑一样,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雨水潺潺而下,沿着台阶滚落。三清道观又恢复了以往寂静,长长的青石板上,只剩下姬媛和海岱举着伞,慢悠悠地往下走,雨水打湿了两人的鞋面,姬媛一只眼睛有些青肿,只能靠海岱扶着。

    海岱哭笑不得的扶着她往下走,猛地一抬头,却看见台阶的尽头立着一个人影,在灰沉沉的雨幕中显得萧索寂寥,平时整齐的长发半湿的垂落在脸颊一侧,虽然打着伞,但身子还是湿了大半——是北太沅。

    姬媛见势不妙从一侧抄小路走了,海岱脚步一转,也想跟着她一起溜,却被突然而至的北太沅牢牢锁在怀里。

    这是一个完全不像是拥抱的拥抱,至少海岱不知道有哪种拥抱会让人感到压抑窒息,她被禁锢住,手里的伞掉落到一边,无助地在泥水里滚了几滚。

    北太沅微微侧头,声音低沉的问道:“刚才是东夷人在三清观闹事了吗?”

    海岱艰难地点点头。

    北太沅声音渐趋低柔,却让人无端心寒:“那你为什么不逃下来?为什么还在上面?恩?”

    海岱转头看着他,他眼里的焦灼和担忧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个怪异的笑容,不过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因为惊吓而闭上了。

    北太沅轻轻动了动,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轻地道:“我本来是想把你强行留在身边充作禁|脔的。”灼热的气流化为一条小蛇,轻轻流淌至人的心底。

    海岱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忍不住挣扎起来,北太沅却丝毫不理,只是双臂微微用力,海岱低低地哼了一声,终究是不敢乱动了。

    北太沅继续轻声道:“可我却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海岱木木地摇了摇头。

    北太沅摩挲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和自己对视:“因为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他慢慢俯下身来,几乎要贴到她的鼻尖,忽然嘲弄道:“现在看来,让你不高兴至少比让我不高兴好。至少你不能四处乱跑。”